直到他后又回來,小桃下了私塾,興奮地沖進鋪子,圍著他又蹦又跳:「二哥!二哥!聽說你如今是大將軍了,嫂子果然沒有騙我,她一早就說你很厲害,肯定能當上大將軍!」
我在收拾桌子,冷不丁地聽她這麼一說,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裴二郎,結果正發現他也在看我。
一瞬間動作有些慌亂。
反倒是他,泰然處之,如晌午初見,纖薄唇角微微勾起,隱約笑了一聲。
然而小桃沒高興多久,裴二郎盤問起了她的功課,考她什麼經史子集,八股文。
小桃回答得磕磕巴巴,苦著臉小心翼翼地看他:「二哥,你怎麼也會這些,難不成在軍中也要讀書嗎?」
「那是自然,營中善學者,也要送去軍師那里授課,否則人人都不識字,如何看得懂兵書防圖。」
裴二郎聲音清冷,低沉凌厲,想來對小桃的回答很不滿意。
然小桃是個機靈的,未等他開口訓斥,先嬉皮笑臉道:「二哥一路辛苦了,趕快上去歇會兒吧,衣服也換下洗洗,都臟了。」
說罷,討好地上前拽起他,領著他往后院樓梯走。
我心下一緊,趕忙地跟了過去:「那個,二叔也要住在鋪子里嗎?」
裴小桃回頭看我:「不然呢,樓上不是有空房嗎?」
裴二郎也回頭看我:「嫂嫂沒準備我的住處?」
他面容冷倦,聲音也冷倦,低沉中似乎還透著些許不快,我心里一緊:「哪能呢,準備了的,只是以為二叔要和韓小將他們同住呢。」
裴二郎這才面色好看一些,開口道:「跟他們同住什麼,回家了自然是要和家里人待在一起的。」
我愣了下,總感覺他似乎不是三年前離開的那個裴二郎了,但又覺得這本該就是他。
他具體是怎樣的人,我又怎會知道,本就沒過多地接觸過。
但到底是心虛,樓上那間空著的屋子,連被褥都沒鋪,針線籮筐擺了一桌子,亂七八糟。
于是我硬著頭皮上前,對小桃道:「去去去,幫忙收拾桌子去。」
小桃答應得爽快,似乎早就想溜了。
而我是一顆心七上八下的,腳步發虛,懵著腦子,將他領到了我住的那間屋子。
好在房間很干凈,收拾得處處整潔,床褥都是我新曬洗過的,窗子也開著通風。
即便這樣,還是隱約聞得到桂花油的香味,被子上繡滿了紅艷艷的牡丹花,帳子也是紅紗的。
一眼看上去喜慶又俗氣。
我訕訕道:「家里都是女眷,所以都按著我們的喜好布置……」
「無妨。」
裴二郎不甚在意,將腰間的佩劍取下放桌子上,然后開始卸身上的甲衣。
我忙上前接過,打算待會拿下去洗曬。
他里面穿了件深青色的褻裘,衣領里側也縫了一層密密的皮毛,防止有風灌脖子里。
成色不新,是我去年給他做的那件。
我指了指他的軍靴:「靴子也脫下吧,我拿出去曬一曬,二叔先稍作休息,等晚上燒了熱鍋再洗澡,我做了件新的褻裘給你,就差縫邊了,待會收收尾,剛好你洗完澡穿。」
裴二郎「嗯」了一聲,我拿著他的甲衣,一只手拎靴子,又問:「二叔這次能在家住多久?」
「月余。」
「之后要回邊關嗎?」
「不去了,要回華京長安營任職。」
我忍不住咋舌,華京長安營,天子腳下,他這人當真是飛黃騰達了。
「真好,聽說京中繁華,人人都穿綢緞綾羅,承天門的匾額是金子做的,三重山上的古塔,站在上面看得到咱們大楚每一個州郡。
」
「待安頓下了,再接你們過去。」裴二郎似乎心情不錯,低笑一聲。
我愣了下,反復咀嚼這句話,心里嘆息。
要接也是接小桃和太母,我就罷了,若我一直是他寡嫂,自然也可以跟過去享福,可我沒準備在裴家守一輩子寡。
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本就是有定數的。
我原本所求不過吃飽穿暖,帶著小桃和太母安身立命,如今這些都實現了,我也已經二十了。
到了這年齡,與從前想的又有所不同,總覺該為自己下半生盤算下了。
我起過嫁人的心思,因為確實遇到了一個不錯的人。
他是個秀才,姓陳,在小桃的那所私塾里做教書先生。
說來也巧,當年在書肆抄書,給過我一塊炊餅的那個青年,就是陳秀才。
秀才爹娘早逝,家中就他自己,他又一心只想考取功名,至今媳婦也沒張羅上。
我記得那塊炊餅的恩情,又憐他家中無人,常做些吃食讓小桃給他送去。
兩年前他落榜過一次,心灰意冷,我在鋪子里端了碗豆花給他,鼓勵他三年后重考。
秀才當時悶悶地問我:「你覺得我真能考上嗎?我連鄉試都沒考過。」
「能,又不是沒有重來的機會,那些不惑之年的秀才還在想著考舉人,你年紀輕輕,學問又好,總會考上的。」
「我其實鄉試那天身體不適,冷得厲害,我覺得我原也是可以考上的。」秀才紅了眼睛。
我道:「對嚜,所以要用功讀書,也要好好吃飯,該是你的終歸還是你的。」
「玉娘,我會的,下次我一定能考上舉人,如果我考上了,你,你能不能,看一看我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