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裹挾著的樹丫和碎石不時刮過我,帶著我晃晃悠悠,手上的勁越來越弱,飛爪也吃力地搖晃起來。
身形猛地又往下墜了些,眼看著膝蓋就要沒入泥水,一只溫暖熟悉的手拉住了我。
寧奕單手攀著石壁,指尖鮮血順著尖銳的石頭蔓延開來,他卻仿佛渾然未覺,只拼盡力氣拉住我的手腕,咬著牙一點一點,把我拽進懷里。
我緊緊環住他的脖子,讓他騰出手來,飛爪也順勢交給他接管。
我知道,他來了,我便不用怕了。
耳邊是凌空的風聲,聽著他隆隆的心跳,絕壁險峻,而他手上皮肉綻開,血肉模糊,動作卻迅捷如電。
不到一炷香的工夫,我們便登頂了右邊山崖,兩個累到虛脫的人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。
視野豁然開朗,天光大亮,離開潮濕壓抑的山谷,山頂爽朗的風夾著草木清香包裹而來,舒坦極了。
我下意識去看他重傷的手。
寧奕卻一把拉住我,緊緊把我揉進懷里。
「還好,還好你沒事。」
他整個人都顫抖著,胳膊抱得我生疼,聲音都喑啞。
「若沒有你,我要怎麼辦。」
26
穿林索徑,再尋到人跡的時候,已是夕陽西下。
我和寧奕尋了一戶船家,走水路往回而去。
晚霞燒紅天際,江面都是一片燦爛,我拿了草藥,仔細給寧奕的手上藥。
船夫是一個健壯黝黑的中年漢子,旁邊坐著個拿著草紙本和炭條寫寫畫畫的半大孩子,烏溜溜的黑眼珠懵懂又天真地看一看我們,又在紙上涂涂畫畫。
不一會兒,便輕快地跳下來,把草紙本拿給我看。
紙張很粗糙,在夕陽下泛著暖黃,上面畫著我坐在船舷邊,低頭輕輕上藥的側臉,筆法稍顯稚嫩,而畫卻靈動質樸得緊。
我放下手里裝草藥的小瓷瓶,伸手接過畫本,胸腔里滿溢著欣喜。
「畫得真好,你跟誰學的畫?真厲害。」我彎了笑眼,溫聲詢問。
「沒人教我,我天天在船上畫山水和鳥,就會了。」孩子有些害羞,抬手指著四周的靈山秀水時,眼睛卻亮得很。
「我很喜歡你畫的我,可以寫上你的名字,把這幅畫送我嗎?」我笑瞇瞇托著腮看著他。
「當然可以,但是我不識字呢。」他撓了撓頭。
我接過他手里的炭條,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「李山。」
我在畫的角落,一筆一畫寫下他的名字,寫給他看,念給他聽。
「記住了嗎?」
他使勁點頭,咧開嘴,笑得純真。
我把炭條塞進他手里,帶著他又認認真真寫了幾遍名字。
他有靈氣,學得極快,我欣慰地摸摸他的發頂。
「你畫得這麼好,以后一定要每幅畫都寫上落款,坐過你們家船的人,把你的畫帶到大江南北,人們提到你的名字,就會知道,李山的山,是蜀中江上這樣好看的山。」
寧奕靠在船舷邊看著我們說話,目光盛滿波光晚霞,溫軟成一片。
我揣好畫紙,又坐回去,拉著寧奕的手。
「這次回去,我想求父皇允我些權力,再賜我些人手。」
「我不想再偏安一隅,每日賞花望月了,我想去民間,興學堂,建醫館,教沒錢讀書的孩子識字算數,教苦于地稅的農人更好的農耕紡織方法。」
「我要為社稷而生。」
寧奕默默無言,只回握住我的手,給我堅定又安心的力量。
「那我便為守護你,和你想做的一切而生。」
然而,我卻還沒來得及求恩典,剛到荊州,便收到皇城八百里急遞密報。
父皇病重臥床,召九公主回宮侍疾。
寧奕帶我騎著馬,一驛一換,日夜趕路,終于在臘月的第一天,趕回了都城。
整個皇城彌漫著一種不尋常的壓抑和緊繃感,每個人都步履匆匆,謹小慎微。
我走進勤政殿,濃烈的香氣和藥味沖得我忍也忍不住地咳嗽起來,我站在門口緩了半天,才垂著眼恭順地進到后殿。
后殿里外滿是人。
謝貴妃眼睛紅腫得像個桃子,皇后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太醫診脈扎針熬藥,我目光轉到母妃身上,心里一驚。
母妃無波無瀾,她憔悴了許多,臉頰都凹下去了一些,呈現一種死寂般的平靜。
聽到我進來請安,才慢慢地遲鈍地,轉了轉眼珠看向我。
「小九回來了。」皇后招呼了我一聲,聲音沙啞疲憊,「快去看看你父皇,這次昏厥,兩天沒醒了。」
我膝行兩步,跪到龍榻前,規規矩矩叩了禮,才拉住父皇的手,忍住喉口涌上來的酸澀,開口請安。
「父皇,小九回來了。」
龍榻上,父皇面色灰暗,雙目緊閉,多生了好些銀發,與我離開皇城時判若兩人。
雖然和父皇多有齟齬,而此刻,一種沉重的空洞挾住了我。
我和皇兄皇姐,還有后宮的各位娘娘們輪值在勤政殿守了三天。
在濃烈的香料和藥味把我們個個都快蒸入味了的時候,父皇在一個霧氣蒙蒙沾衣欲濕的清晨,蘇醒了過來。
在當值的,或是熬了個大夜剛回去休息的,統統緊趕慢趕跪在了堂下。
父皇形銷骨立,靠在軟枕上,耷拉著眼皮,慢慢地,掃過殿上每一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