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時我站在一旁,呆愣了半晌反應不過來。
只知道賀夫人的臉色很難看,據我所知,她曾經跟賀知州提議要與周家攀親。
因為當時有風向說周伯伯快要調動到京里升遷了。
我不知道伯母說我是媳婦兒是不是認真的,有沒有問過周彥的意思。
因為我永遠沒機會知道了。
翻天的時候,兒女情長是那麼的微不足道,所有的一切都不足掛齒。
賀知州開采私礦,貪贓枉法,判了個滿門抄斬。
朝廷來的人是個太監,據說是天子近臣,司禮監掌印馮公公。
這樣的案子,一旦與司禮監扯上關系,就是天崩地裂,血雨腥風。
當朝幾大太監,鮮少有人性的。
那日李媽媽陪我一起出了趟門,去刺繡莊子買了點繡品式樣。
回去的時候便覺得不對勁,滿城風雨,官兵開道,人來人往。
一隊隊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魚貫入城。
周家已經被包圍了,我和李媽媽回去,等同于自尋死路。
但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,天塌的太快,讓人無從判斷。
我只知道錦衣衛拿人的時候,李媽媽將我推開了,她拼命的喊:「她不是周家的人!她姓秦,叫秦儉,是城南玲瓏繡莊的學徒,你們不信可以去問蘇掌柜。」
李媽媽說的是事實,在周伯母發現我刺繡功夫不錯時,著重培養,讓我拜了玲瓏繡莊最好的繡娘為師。
周家,最后只活了我和周彥兩個人。
仔細來說,周彥也不叫活著,我拜托蘇掌柜找人將他從牢里拉出來的時候,他已經被打的半死不活了。
他還被凈了身。
說不出是幸運還是不幸,但至少他還活著。
賀家的兩位公子,連活命的機會都沒有。
那年我十一歲,靠著給玲瓏繡莊打樣,掙得些許碎銀。
蘇掌柜是個好人,借給我們一處舊宅子,暫時棲身。
周彥很久才緩過來。他面容慘白,嘴唇干裂出血,整個人被打的半死不活,下半身傷口潰爛,無法愈合。
也幸虧他意識昏迷,我才能脫褲子給他清洗上藥,否則以他那樣的性子,怕是寧愿去死。
我把身上能當的東西都給典當了,所有錢都拿來給他買藥。
自古凈身之后的人,能撐過傷口感染活下來,也算是幸運兒。
我日夜照顧他,唯恐他死了。
熬藥,熬粥,一口一口的喂。
后來他好不容易撐過來了,但整日躺著一動不動,跟死了也沒區別。
我向來是不會安慰人的,而且從前就很怵他,但那個時候我說了一生之中最多的話,一邊哭一邊說,眼淚鼻涕一大把。
我說,死是很容易的事,但是就這麼死了,阿彥哥哥能甘心嗎?
我不信周伯伯是共犯,但我是女孩子,沒能力伸冤,所以你要振作起來,好好的活。
周家蒙冤,大仇未報,我不準你死,阿彥哥哥你起來啊,儉儉陪你一起走下去可好?
你振作起來啊。
我握住了他的手,他似是睡著了一般,沒有給我任何回應,只有垂的眼睫,顫動了下。
3
周彥什麼時候想通的,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那日我從玲瓏繡莊回來,他簡單收拾了下,與我辭行。
「我把自己賣給安王府了。」
他變了,眼神平靜,如一潭死水,漆黑不見底。
我結結巴巴道:「那,那我怎麼辦?」
他沉默了下:「你好好待在繡坊,以后,找個人家嫁了吧。」
我搖了搖頭:「可是,我跟你有婚約......」
少年眸光一緊,嘴唇緊抿,身上有幾分戾氣:「你是不是蠢!事已至此還提什麼婚約,從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邊,你我永遠不必再見。」
說罷,他看都沒再看我一眼,拎了個包袱離開了。
我知道,那包袱里僅有一套換洗的衣服。
他是和牙行的人一起去的幽州。
大寧朝皇帝昏庸,一心沉迷煉丹問道,不勤朝政,宦官弄權,早就激起民憤。
這幾年皇帝身子已經被各種「丹藥」掏空,子嗣又單薄,僅有的小太子才六歲,被太監調教的不成體統。
宦官外戚干政,導致各路皇室蕃王擁兵自重,趁早割據了地方勢力。
安王并不是最出眾的蕃王,但他血統最正,是已故洪宗帝最小的兒子。
周彥把自己賣了。
他向來是個有主意的人。
在他到了幽州一個月后,我就追了上去。
棣州,武定人士,三月入的府,倒是有一個改名叫長安的內侍。
他從府里聞訊出來,穿著青衣,身姿挺拔,少年風華。
那雙淡漠的眸子,看到我后,倏的升騰起一簇火苗,怒氣沖沖。
「你怎麼來了?!誰叫你來的!」
我抱著包袱,怯生生的看著他:「我求蘇掌柜幫忙找了輛馬車。」
「阿彥哥哥,我只有你了,你在哪兒,秦儉就在哪兒。」
他是知道我的固執和蠢笨的,從前在周家犯了錯,伯母罰我跪地三個時辰,我便一直跪著。
哪怕后來李媽媽拽著讓我起來,我也會堅持說還沒到時間。
伯母讓我不許吃晚飯,李媽媽端來的飯菜放在桌上,第二天還是未動筷的。
為此周伯母總是說:「沒想到這小牛犢子還是頭小犟牛,比阿彥還要固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