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原來人的心是可以突然間沉到深海里的,他閉上雙眼的那一刻,一下子把我拉回了勉勉,太后,和他的生母合眼那天。我親眼見證了太多死亡。
痛苦和舊事重提的羞恥,讓我再一次吐出了一口鮮血,緊接著,我只覺得眼前一黑。
我太累了,我這一生都在得到,也都在失去。我真想就這麼一直睡下去,永遠也不醒來。
真可惜啊,我又醒過來了。又是溫淑兒的念珠聲把我喚醒的。
她見我醒來,十分激動,如釋重負一般的痛哭。我突然想起上次暈倒時她那句莫名其妙的話,就問她。
她趴在我的床邊一直哭,邊哭邊說:「姐姐,沈洛寧的孩子是我害死的。因為她不尊重你,她甚至當著我的面罵你。我不允許她這麼做。她就是覺得我好欺負,哪怕管家也是繡花包袱不中用,所以才敢我面前罵你。可是她做夢,溫淑兒早就不是膽小鬼了!我不允許有人詆毀你。」
「我失寵于陛下,是因為他發現了我偷喝避子湯。陛下問我為什麼,我不敢說出原因。只能由著他誤會。」她哭得更大聲,繼續說:「我是個殺了別人孩子的兇手,是逼瘋了一個母親的罪人。我就是為了爭一時的高下,利用自己的職權做下作的事。我怎麼配有孩子?我不配做一個幸福的母親。」
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,震驚得咳了兩聲。
她神情著急,對我說:「姐姐,你別怪我。我求求你別怪我,我知道我有罪,所以我吃齋念佛。上一次你生病,我以為是佛祖在懲罰我,可是后來你好了,我都以為佛祖原諒我了。
可是你又病了,我真的害怕,我害怕又是佛祖不肯原諒我。」
我嘆了口氣,我自己有什麼資格怪她呢,她的罪因我而犯。我握了握她的手,告訴她:「每個人都是有罪的。我也不例外,我們一起贖罪。淑兒不怕,我醒過來了,佛原諒你了。」
那天之后,溫淑兒似乎是想開了什麼。等知意的喪期一過,她幾乎很快地復了寵,有了身孕。
皇帝與我都很高興,升了她做淑妃。
淑兒也很小心的養著胎。她總是挺著孕肚虔誠地在佛像前參拜,小聲念叨著:「希望我的孩子,我的姐姐,我的家人都平安。」
這次病好之后,我和皇帝也明著和好了,他明顯怕我再也醒不過來。我想起死去的知意,就給了他一個臺階。可是在我的心里,我已經不是我自己了。我只是一個妻子,他孩子的母親。
已經好久沒有人喚我的名字了,連他也沒有。
無可奈何,都是我的選擇。
溫淑兒的胎像一直都很穩,但在懷胎的第七個月份里,在御花園里散心時,碰到了從宮里強行跑出來的已經瘋了好幾年的沈婕妤。
沈婕妤看著她的肚子一下就沖了過來,咒罵著:「這是我的孩子,你還給我,你這個賤人!」
她的心魔從灰燼里重生,將輪回的劍抵在了她的喉嚨。
溫淑兒受驚早產,可是孩子怎麼也生不下來。她無助地握著我的手,驚恐地喊著:「姐姐救我的孩子,別管我!」
我偷偷給產婆下了保大人的命令,可是神佛進不到滿是血污的產房來。孩子一出生,只哭了一下就再也沒能哭出第二聲。
溫淑兒剛開始并沒有大事,只是很虛弱。在產婆顫抖著把那個她嬌小而終身安靜的女兒遞到她面前的時候,她痛心得尖叫了一聲,那聲音凄厲得能把人心撕碎。
「這分明是我的孽!」這是她此生說出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話。她受了很大的刺激,下半身的血如汪洋一般,止不住地流。我甚至想搬來王屋與太行替她止住這場血腥的洪水。
她都沒來得及告別,就再也沒能醒過來。
我什麼都沒來得及做,滔天的權力留不住一條人命,如山的道德感挽不回一個為我而作惡的善良人。
我終究是一尊泥塑的菩薩,每一個捧著我過江的人,都隨我一同溺死在命運的江河里。
我第三次吐了血,太醫診治出了再也不會好的病。我讓他替我瞞下,只用湯藥吊著命。就像當初的秦韻濃一樣。
罷了,人世的孽與緣,有借就有還。
我有時候會在寂靜的夜里很認真的思考——我這一生到底是幸運,還是不幸?
時間又過了幾年,這一年我的小兒子早就成了太子,已經十六歲了,他把他哥哥的話牢牢地記在心里。是一個很好的太子,他的臣子也十分得力,沉浮多年,我的娘家阮家又成了京中最顯赫的家族。我那個庶弟成了新一任阮相。
但是我也知道,他為解意選妃的時候,再也不會考慮我們家的女兒了。
我真開心,沒有人在會像我一樣在這里煎熬了。
但是皇帝卻執意定秦韻濃的侄女為太子妃,我也沒有多言。我看了看那孩子,很是得體,長得也不像秦家人。
如今我的兒子不需要什麼強大的岳家了,為了避免外戚,只能娶一個家世一般的女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