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我的神情越來越滿意,偶然也會逗逗我。
流水般的賞賜進了我的宮殿。
直到有一日,我因為半夜推演卦象太累了,無意伏在案邊睡著了。
醒來時,卻發現他在往我的鬢邊簪梅花。
被我捉包了,李玄昭的神情有些不自然。
但他白皙的手指打了個轉,卻是將梅花又簪緊了些。
似是無意般問:「母妃總說朕的身邊缺個知心人,朕瞧靈真你便很好,要不你為朕還俗了吧。」
我笑了下,將梅花取下,輕而易舉地拋進了炭爐中。
那鮮艷的梅花,花瓣須臾便被火燎得枯萎,瞬間化為灰燼。
「陛下何必說笑。」我輕飄飄道。
「后宮新添置了嬪妃,陛下還是多去看看為好。」
當晚,我便聽說李玄昭宿在了麗嬪的宮殿中,卻又怎麼都不滿意,摔摔打打而去。
而我站在望星殿的樓下,接到了一封從魏郡而來的飛鴿傳書。
撫摸了下鴿子的脖頸,又給它喂了吃食。
我望著它的身影遠去在天際,才緩緩拆開了信。
信上只有四個字。
【時機已到。】
第二日,我便收到了新的彈劾。
與我爹向來不睦的朝議大夫,以西域術士「妖星禍國」的名義,狠狠將我奏了一通。
李玄昭大怒,將此奏折扣下,又斥責了朝議大夫。
沒想到卻又引起了之后的軒然大波。
滿朝官員認為李玄昭竟為我昏了頭,執意要除了我以肅清綱常。
其中叫囂最激烈的,是新安公主一黨。
翌日,三千太學生于議事殿前下跪請奏,求李玄昭罷免我的官職。
眼看滿朝風雨,一直站在我這邊的李玄昭也沉默了。
而后,他帶著通篇的彈劾之語找到了我:
「靈真,朕也保不下你了。
「但朕又信服你于國家大事上的能力,不肯割舍你這樣的人才,如今唯有一計——
「為我妃子,從后宮中,也能干政。」
22
「哦?
「陛下真的是這樣認為的嗎?」
我笑了下,盯著他的眼睛,一眨不眨:
「后宮干政,可是死罪。」
他不自然地瞥過眼去,道:「為了你,朕可以廢除這道命令。」
「那倘若,別人要我的性命呢?」
李玄昭薄怒:「有朕在,誰敢?」
我的笑意收斂,看著他,一字一句道:「陛下,你的愛對我什麼也不是,只會給我帶來壓力。
「靈真天性懶散,并不想常伴君側。
「陛下若為真正的圣明君主,能否應允這點微末之愿。」
李玄昭定定看著我,黝黑的瞳孔中閃過一絲不解。
他身為無所不能的君主,鮮少有這樣不被人狂熱追捧的時刻。
但,權力膨脹了他的欲望,也壓抑了他為數不多的人性。
他冷聲道:「靈真,你要知道,朕想要的,從來不會得不到。」
此時此刻。
他的面龐竟然和上一世新安公主的重疊了起來。
一樣冷酷,一樣貪婪。
我盯著他的這副面龐看了許久,忽然笑出了聲:
「陛下,你現在的模樣,像極了一個人。」
「誰?」
「新安公主。
「一個,我必殺之人。」
說罷,煞風頓起,我捻起兩側擺瓶的梅花。
以花為武器,帶起凌厲的風聲,驟然頓在了李玄昭的頸側。
「陛下,八月時我為你除酷吏李恩山。
「九月,以讖緯之圖強行罷免大司馬。
「十月,挾天命廢黜雍王,使你免去皇位之憂。
「如今朝綱肅清,你便要將我這把鏟除亂臣黨羽的刀,輕飄飄地廢了麼?」
我輕輕笑了下:「天生皇族,便是要天下為他們所用,你這樣想倒也不算錯。
「可惜,我不信命。
「陛下可曾聽過前世今生的因果之說?
「抑或……聽過來索命的厲鬼?」
李玄昭凝眉看我:「靈真,朕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。
「但朕不是那樣想你,你若有冤屈,朕也一定替你伸張。
「朕自信平生不做虧心之事,定然不是朕上輩子負了你。」
「是啊,不是陛下。」我輕聲道,「可你縱容新安公主,令其草菅人命、魚肉百姓,便是很大一樁罪。
「終有一日,你們將為自己的罪責付出代價。」
說罷,我扔去花枝,從窗子外跳了出去。
李玄昭反應敏銳地就要來撲,卻被我輕巧躲開。
我朝他粲然一笑,身形卻如風般,飛躍到了空中。
他猜不到,我已成仙了。
在這個皇族為上的世界中,亦有一方凈土能供人靜憩。
那便是「人仙」所踏之處。
我在地府中跪過刀山火海、觀過往生鏡,卻從未料到自己有朝一日將成人仙。
但我在地府給了師父五斗米。
又于黃河岸,救了千千萬萬的黎庶百姓。
世人功德披于我身,助我成人仙。
我只用它來做一件事。
我要覆滅這個荒唐、殘暴的王朝。
我要一個全新的世界。
代替這個舊的、腐朽的世界。
23
季陵的大軍邁過長江天險之時,我正走進新安公主的府邸。
她在鏡前描眉化妝,為斑駁的臉戴遮掩的黃金面具。
她口中哼著不知名的小調,似乎還在期盼哪個情郎來接她。
而梳妝鏡下,卻堆滿了森森的頭蓋骨。
我朝她走近。
她似是沒察覺到般,自顧自地貼花黃。
直到我走到了她的背后。
鏡子里映出兩張臉。
一張神情冷淡,垂眸看她。
一張面目惶然,勉強鎮定。
多年前的一切可笑地顛倒了過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