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
郡城,看守的小兵聽我找季陵,嚇得雙腿一哆嗦:
「你找那閻王爺做什麼啊!」
他慌忙搖頭,勸我別去碰壁了。
「季二爺昨天才砍了兩個人,那腦袋咕嚕嚕滾的,嚇得我做了一宿的噩夢,姑娘你這樣柔弱,還是別去了。」
我朝他笑了下:「我同他莫逆之交,我不信他會斬我。」
「什麼摸泥之交,就是摸糞之交,他也容不得你!」
小兵拒絕的話說得斬釘截鐵。
卻在看見城門內那個身披銀甲的人影時啞巴了。
他結結巴巴道:「季……季二爺。」
季陵將紅纓槍一橫,銀甲在天光下擦得锃亮,漫不經心地「嗯」了一聲。
他胯下的駿馬通體黑色,唯獨額間一抹白赤,很是神俊。
就像季陵這個人一樣。
我抬起頭,在散漫的天光下叫他:
「季二叔。」
他依舊漫不經心地「嗯」了一聲,卻解了輕甲,示意我上馬:
「阿苗,你來魏郡做什麼?」
我說:「來找你造反啊。」
季陵笑了:「造反?你來時,你爹可同意了?」
他說起我爹,卻叫我沉默了起來。
我想起上一世倒在血泊中的我爹。
他臨死前的一擊,大抵也是對擁護的皇室最決然的反叛。
可是他的反抗,就像是炭盆里的余燼,微不足道。
我說:「這是薛苗的想法,與薛玉齊無關。」
季陵摸了摸下巴長出的胡茬,忽然給了我頭一下:
「你這丫頭,竟跟你爹這麼生分。
「那回頭,是不是還要不認我這個叔伯啊。」
16
季陵和我爹是難得的好友。
他出身南陽侯府,先祖是立國的八大功臣之一。
可他又在少年時被貶斥為了庶人。
先帝不喜季家擁兵自重,先斬了宮里的季貴妃,又殺了季家的兩門公侯。
最后殺無可殺,褫奪了季陵的爵位。
他年少時走投無路時,是我爹救的他。
我爹曾評價他:「季陵此人,若生在盛世,則是治世能臣。若生在亂世,怕是個梟雄人物。
他勸他一心向善,勸他讀書明德,消散內心的戾氣。」
季陵也這麼做了。
但安平九年,季陵唯一的胞姐死在了駙馬的手下。
她不堪受辱、又不堪受人閑話,便拿著季家御賜的寶劍自戕而死。
后來,季陵一把火燒了所有圣賢書。
他披麻戴孝,孤身帶著那把寶劍來到了魏郡。
他仍然客氣拜別我爹,只是卻不似之前那般全然敬仰:
「我信服大人一身風骨,但卻并不相信這等豺狼之下,也能生出盛世來。」
后來,他在魏郡收兵買馬,利用天險醞釀自己的勢力。
如今,已成為令北黎朝廷忌憚的一方勢力。
季陵看到我時,很是驚訝。
他有些疑惑:「你這個小丫頭不在京城喝茶繡花,千里迢迢跑來魏郡做什麼?」
我卻直截了當跟他說:「魏二叔,我出家了。
「我拜入張天師門下,入五斗米教。如今,已是主持一方的祭酒。」
他笑了起來:「就你這樣,還祭酒,我看你站起來還沒酒缸高……」
他的聲音越來越小,忽然猛地提了一聲:
「祭酒?」
我點了點頭。
季陵的表情卻看起來有些怪異:「那個裝腔作勢的錢祭酒,竟和你平級?」
我答道:「若是論師承,應當我比他還近些。」
季陵忽而一拍桌子,撫掌大笑:
「我看那個老道平日里狂得跟什麼一樣,如今竟跟我侄女兒一樣!
「阿苗,你可真替二叔爭氣!」
笑過了一陣后,他卻又正了正神色:
「阿苗,你這麼小的年紀修道,一定很辛苦吧。
「我不知你是因為什麼原因被趕出京城,但既然到了魏郡,到了你季二叔的地盤上,我就絕對不會讓你吃虧。」
我頓了頓,看他:「季二叔,實不相瞞,我來魏郡,只想辦一件事。」
「什麼?」
「平黃河水患,疏千里河道。」
17
魏郡地勢險峻、民情復雜。
這里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,又是異族南下的必經之路。
因而幾百年來,生活在此地的人民各族皆有。
而前些年黃河不作亂、天氣好時,這里的田地又能生產出千頃糧食。
足以供養數千戶的人家和軍隊。
然而,那是十幾年前。
近年來,由于地面泥沙淤積過多,黃河決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。
當地懂天氣的老農說,再過不了多久,想必就是要徹底決口了。
黃河是天險,也是能要了人命的大河。
倘若一旦決口,洪澇、瘟疫、蝗災將隨之而來。
我翻開舊史書,發現上一次黃河引發的洪澇,直接導致了數十萬的死亡。
而如今。
我正色對季陵說:「必須興修水利、更改河道,才能挽救一定的損失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季陵撓了撓頭:
「這一向不是朝廷要做的事情麼?
「我若做了,豈不是為他人作嫁衣?」
我定定地盯著他,忽然笑了:「季二叔,幾十年后的事,如今提前來做,又怎麼能算為他人作嫁衣呢?」
季陵愣了愣,眼里閃過一絲深思,想通后又笑而指我:「你這滑頭,我就說你來找我準沒好事!」
他的幕僚也都笑起來了,其中有個白面書生,思索著捧書上前來:
「薛姑娘,黃河在五十年前曾決口過一次,在此一分為二。
「主流從此不再流向冀州的方向,就地入海,余下的分流便倒灌了,依你看,該如何治黃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