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戶被推動,發出了刺耳的「嘎吱」的聲音。
「誰?」
「殿下,可是迷路了?」
我垂下眼眸,隔著幾棵梅花樹問她。
新安公主打量了我一眼。
見不是什麼要緊的人,她彎起紅唇道:「本宮管教個奴才而已,煩請道長回避。」
我頓了下,道:「道家清凈之地,公主還是換個地方好。」
新安公主盯著我,用能將人瞧得發麻的目光,將我仔仔細細看了幾遍:
「若本宮執意要在此地呢?」
我答道:「那便只好將公主請出敝觀了。」
新安公主嗤笑了一聲:
「本宮從不信這些鬼神之道。
「只有那些畏畏縮縮之人,才躲在這芝麻大的小觀子里,信奉些不知名堂的小神。」
我彎起眼,用純良平和的目光盯著她:
「是啊,公主天家貴胄,怎會相信這種佛家因果之說呢。
「只是前世因,后世果。
「平日里切記小心,興許要有鬼怪來尋仇呢。」
10
新安公主再也沒來進香過。
相反,她還在皇室的賞梅宴上大肆宣揚道觀里的「事跡」。
她蹙著眉頭:「本宮不過教訓了自己的侍女,就被那道長捉著一頓好說。」
皇室貴人最喜自由,平生最厭惡有人束縛自己。
哪怕是求得鬼神安慰,也想高貴傲氣地來,不愿落入下風。
這麼一聽,果然都擺手不愿再來。
香山觀一時香火冷清。
有一日我飯后散心,偶然聽見樹木后兩個小道童在嘀咕。
「聽說是那日觀主惹惱了公主,才引得貴人們都不愿意來了。」
「貴人們不來捐財帛,我們道觀不會要倒了吧。」
這樣的擔心,并不是罕見。
接連三月,香山觀越來越冷清了。
昔日里往來如風的貴人們,此時都紛紛調轉方向去了隔壁寺廟。
我卻并不著急。
直到三日后。
由四匹神駒、八個高手護衛的華麗馬車停在了香山觀門口。
從馬車內走下了普天之下最為尊貴之人。
他穿著玄色的龍袍,眉目濃烈,負手立在道觀前,看著那塊先皇御賜的牌匾:
「香山觀?
「這個名字不好,改成靈元觀吧。」
11
李玄昭是當今的新皇。
他與新安公主一母同胞,聽說幼時曾被她護佑過,所以待她格外尊敬。
昔年他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,只能眼睜睜看著新安公主被虐待。
登基后,手執大權,就迫不及待將駙馬一家全都處死了。
此時他坐在我身旁,身上有一股洗不清的血腥氣。
他看著我,淺啜了一口茶,挑眉。
「你就是此間觀主?」
我為他沏茶:「蒙師父照拂,在此修行。」
李玄昭道:「朕聽阿姊提過你。」
他臉上顯出少年意氣,眉眼笑得鮮活:
「她說你雖是個道士,卻滿口佛家的因果造業之說,很是糊涂。」
我輕輕放下青瓷茶杯,笑了聲:
「公主說錯了,在下并不信佛家之說。」
「哦?」
「前些年戰亂,流民大批,佛寺不僅不撫恤流民,反而縱容其剃度出家,還把他們的田地都收歸己有。」
我抬起眼看他:「于國于民,頗為不利。」
李玄昭眼中的興味愈發濃厚了:
「這麼多年,朕從未向他人提起這個想法,你是從哪里聽來的?」
我輕笑了聲:「世俗之中,總有不謀而合的時候。
「社稷建設之際,卻有大批人歸隱于佛寺,田地無人耕種,徭役無法征發。更有犯人畏罪潛逃,躲在寺廟中,以此逃脫刑罰。」
我盯著李玄昭:「最重要的一點,陛下應當清楚,世家大多信佛。
」
李玄昭臉上的笑意斂了斂,須臾又恢復了帝王威嚴。
但他的眉梢眼間,都是被猜盡了心思的模樣。
我賭對了。
上一世我在奈何橋邊,曾遇見后來渡河的僧尼。
他們說,李玄昭在人間大肆滅佛,拆佛寺、毀佛法,還殺了大批僧人警戒世人。
可與之相對的,新安公主卻是不折不扣的信佛者。
她曾捐了大筆香油錢給寺廟,只求明里暗里為自己鍍一座金身。
而李玄昭卻是嫌棄寺廟圈錢太多,想要截留更多的錢用作軍費。
他們政治的觀點,已經初顯分歧了。
而我要做的,則是加一把火,讓這分歧燒得更旺些。
12
「聽說新安公主被陛下訓斥了。」
「新安公主籠絡僧人圈養田地,又被查出了私藏五千部曲,陛下怎麼能不震怒?」
「嘖嘖,沒想到看起來老實巴交的,私底下居然藏著這麼多,怪不得陛下這麼生氣。」
「能不生氣麼?本來以為胞姐柔弱可欺,結果竟有這麼大的野心,我要是陛下,我也會生氣。」
靈元觀的香火漸漸又興盛了起來。
我站在大殿前,聽著信眾們議論八卦的細碎聲音,給祖師爺上了一炷香。
回到后院廂房,小榻上正坐著一個不請自來的人。
他烏發用金環挽起,有幾分胡人血統的眉目俊美鮮明,盤腿坐時也是瀟灑落拓。
若不是托生帝王家,在凡間也是個風流不羈的美少年。
這美少年正坐在我新得的木榻上,拿了個野果在吃。
一邊吃一邊皺起長眉:
「靈真,你這野果子也太難吃了。」
我將散落在地上的圖讖收起,沒理他:
「若論吃的,陛下宮殿內的美味佳肴應當享之不盡。」
李玄昭笑了下:「可朕偏愛吃你這兒的酸野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