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偶然去一次也不是不可以。
「我只是……心里有些不安。」
我爹笑了一聲,俯身擁住了她,為她系好松垮的斗篷帶子:
「也許是肚里的孩子鬧你呢。」
娘不語,只是低頭看了眼肚子。
她的眼里有濃濃的母愛,仿佛真的期待這個孩子降生般。
只可惜,一場賞花宴后,娘隆起的肚子癟了下去,她美麗的臉上毫無生氣,四肢蒼白。
她的孩子化為血肉,從淋漓的雙腿間滑了出去。
公主說對不起,沒想到夾竹桃林里也會有結冰的地方。
夾竹桃林,冰面。
她來跟爹道歉時,穿得花紅柳綠,施了粉黛的臉上只有勾引,沒有歉意:
「不過是個孩子,我和你以后還會有的。」
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爹一眼,低下去的眉眼不勝嬌羞。
我爹給了她一巴掌。
他是讀書人,從前做什麼都很斯文。
這一巴掌卻很狠厲。
他一身紅衣官服,跪下去,抱起了我娘:
「公主,在下不是個傻子。」
然后溫柔拂去我娘臉上的亂發,不顧她滿身的血污,一步又一步地抱著她走出了梅園。
新安公主在后面攥起拳頭,不甘地大喊:
「不過是個賤骨子的繡女,怎麼比得上天家貴胄!
「你放下她,我明日就請旨讓皇兄封你為駙馬!」
我爹輕蔑地笑了聲。
他小心翼翼地抱緊了我娘,溫聲憐道:
「眉娘,我此生不會再讓你受這樣的苦楚。」
天地間都是惋惜聲,只有他步伐堅定。
05
新安公主針對上了我們家。
爹的官一貶再貶,最后一站是涼州。
娘的身子一直沒好全,大夫說在雪地里虧了根本。
爹打算帶她去涼州再尋個好大夫,好生溫養著。
孩子以后還會有,他只要我娘這個人。
可惜,他們忍讓至此,也總有人要觍著臉欺上來。
正月十五,上元節。
離京前一夜,爹為了娘能開心,在后院點起了一束焰火。
他親自跟戲班子學了舞獅,披著厚厚的外衣踩梅花樁,只希望讓郁郁寡歡的娘開心起來。
誰料一聲鑼響,闖進來的卻是另一伙訓練有素的人。
為首的女人一襲嫁衣,頭戴精美的黃金面具,面色傲然。
正是新安公主。
她的臉從前因為駙馬動粗而毀了容,留下了難看的疤痕。
如今黃金面具精雕玉琢,將疤痕完全遮去,燈光下看竟然也有幾分動人。
新安公主含羞帶怯地問:「薛郎,我好看嗎?」
我爹冷笑了一聲。
他被她的手下狠狠制住,膝蓋被踹彎,硬生生砸在爛泥地上,被迫將臉轉向她。
他嗤道:「丑不可及。」
新安公主勾了勾手指頭,身后人將我娘拖了上來。
她愛惜地撫了撫她的臉:「薛郎還是更喜歡這張臉麼?
「要不我將它割下來,再縫到我的臉上?嘖,可惜會爛。」
我爹的全副心神都在我娘身上,見她露出狠毒的目光,眼里流露出不甘:
「公主天家貴胄,何苦自賤。望殿下放了她,來世愿結草銜環、身作牛馬相報。」
他第一次如此低聲下氣求一個人,甚至都許諾了來生。
可新安公主只是盯著他,笑了聲。
她低低笑了下:「我都自賤如此了……可薛郎你還是不愛我。
「一定是這個賤人蒙蔽了你的雙眼。」
她慢慢抬起頭,眼里像蓄滿毒的刀子,恨不得將我娘活剜:
「這個女人賞你們了,無論你們是兩個還是三個,要麼一起上……我要聽見她的聲音。
」
押著我娘的男人咽了口唾沫,眼里傳來猥瑣的光:
「是,遵命。」
緊接著,他們三五個將娘拖到了后面的草叢,急不可耐地就要解下褲子。
「不——」
我爹的聲音撕心裂肺。
公主卻給他喂了藥,而后她喃喃解開衣裳,欺身而上:
「薛郎,等我也給你生個孩子。」
06
元宵佳節。
我的靈魂飄浮在半空中,冷眼看血流進整個薛府。
新安公主的手段比起其胞弟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府內的花草樹木,曾是我爹親手栽培,此時卻覆上了一層血翳。
我娘奄奄一息,渾身青紫。
她一頭美麗的長發,被新安公主沿根剪去,臉上還有烙出的鐵印。
我爹跪趴在離她不遠的地方,月白的袍子上布滿了鮮血。
他渾身都在顫抖,像個罪人般跪在我娘面前。
可是他的腹部,仍有汩汩流出的鮮血。
他活不長了。
——那是方才新安公主意圖逼他就范,他被刺的一刀。
這一刀,扎進他的身體里,堪堪能要了他的命。
月光下,我爹抬起了淚痕交錯的臉,笑得凄楚絕望。
他問新安公主:「公主,臣自問與你無冤無仇,為何要逼我至如此?」
新安公主癡癡看著他:
「薛郎,世間男兒如此薄幸,令人刻骨生寒,唯有靠近你,才讓我有些許的溫暖……」
我爹咳出一口血,笑了:
「竟是這個原因。
「竟是……這個原因。」
他驟然暴起,抽出腹間插著的劍就朝公主砍去。
血花飛濺。
我閉上了雙眼。
爹的絕命一擊,在訓練有素的公主侍衛手下,不過是個笑話。
爹的死令新安公主愣了下,良久,她慢慢起身。
我只聽得到她冷漠倦怠的聲音。
「這還有個小的,拖去喂狗吧。」
侍衛的腳步聲靠近,我摸了摸臉,滿臉的淚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