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叫我在戰場,眼睜睜看他隕落為塵。
叫我失去所有記憶,冷眼旁觀,只道尋常陌生人。
叫我在他死的那刻還為別人歡喜新生,暗中慶幸。
痛不欲生。
我不敢去回憶那次大戰的一分一毫。
愛人墜落,而我冷眼旁觀的記憶幾乎要將我的心都撕碎開來。
江伺那麼高潔純善的人,何至于此。
而我又何至于此。
不見任何人,我在殿中酩酊大醉三日。
夢中都是江伺曾經的縱容與溫柔。
許是到一切消散,驀然回首之時,才能忘卻怨與恨,尋出記憶中的珍貴來。
我飲了增強回憶的藥水,叫那些過往在眼前如夢似幻起來。
再歷一遍,才知江伺淡漠,對我卻是向來不同的。
為我挨師父的訓,替我扛闖禍的鍋。
數次破壞規矩皆是為我。
甚至門派試煉他都敢擅自開秘境一角,偷偷跟在我身后守護。
我一直以為他是高山上神性凜然、高潔淡漠的雪蓮。
如今才知雪蓮獨生,根系之下卻只庇護了我這一枝。
酒意深處,那些曾經怨恨的、介懷的,都被悲哀與傷懷取代。
那些刻意用恨壓下去的愛意,一寸寸又突破泥沼,瘋長起來。
飲到最后,早不知是淚是酒。
迷蒙抬眼看去,一人推開殿門,銀白月色如瀑如泄般灑在來人身上,宛若九天神官。
「嫊嫊。」
「砰——」
是酒杯墜落的聲音。
我起身搖搖晃晃去抱。
身上那胭粉色衣裙,終于層層疊疊與月白錦袍挨在一處,糾纏不分了。
那人繃著下頜,修長的手指撫在我的后頸,一下,一下。
他克制著退開一些,一手抵在我身前。
「嫊嫊,你不要恨我才好。」
如何恨得起來?
我再顧不得什麼,一手要拂開他抵在心口的手。
卻輕易就拂開了。
嘴唇挨上他的。
失而復得,方知珍貴珍愛。
得到允許后,江伺一瞬間貼了上來。
接著是兇猛的吻。
他揮袖閉上殿門,擋住殿外的兩個人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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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伺這次回來,便只是江伺了。
眾人仰望的九迤仙尊便就此消逝于世間。
我拉著他又哭又笑。
我早該知道的,江伺向來強悍,便是要滅邪靈也不至于以身殉道。
照他的話說,便是大道已臻盡,再無遺憾。
困在救世的宿命里太久,他早已厭倦。
「往后你就是我的道。」
江伺眼神極盡溫柔。
「不要臉。」
一句極盡囂張又氣憤的話橫空飛來,急匆匆的。
戎未處理好魔界今日事務便來了。
聽到江伺這句白眼都快翻上天。
「徐嫊嫊,今日魔界花朝節,集市熱鬧得很,你陪小爺去。」
戎未毫不客氣地說著,黑曜石般的眼睛卻亮得很,笑起來嘴角的尖牙露出來,連兩邊的小辮都在晃。
不等我答應,幾乎是抱著摟著要將我帶出門去。
像只大型犬類,看起來兇狠無比。
但語氣尾調沒有一處不在撒嬌。
我只好陪著去。
然而江伺卻擋在了前面,像一眼都懶得施舍給戎未一般。
只是溫柔地看著我。
「我也要去,嫊嫊。」
「魔界的節日,你瞎湊什麼熱鬧,滾一邊去。」
戎未惱了,指尖捏起一點業火。
江伺瞇眼笑起來。
身后光劍亮起,庭院瞬間亮如白晝。
「要不還是不去了。」
我為難道。
業火瞬間熄滅,光劍頓時暗了下去。
「人多熱鬧。
」戎未咬著牙道。
「我同意。」江伺也認同。
身后茶盞落地聲響起,徐圭有些羨慕地看著我們。
半晌低下頭去,將杯盞拾起。
他很是體貼地勉強笑道:「師父,這麼熱鬧的節日。」
「我一個人沒事的。」
我登時心都要碎了,施法將杯盞恢復原樣,走到他身邊。
「師父何時丟下過你?走。」
他垂眼笑得歡喜。
走過庭中二人身邊,他懶懶抬了抬眼皮。
露出一抹笑來。
「賤人。」
身后有人憤憤罵道,我轉過頭去,江伺戎未二人卻未見異色。
又是一年。
四界終于從那場幾乎滅世的戰事中回歸正軌。
江伺去東海尚未回來。
戎未也被嘮叨的老臣纏住。
終于是可以休息一下。
身邊徐圭陪著我。
他曾是惡名遠揚的妖獸,如今卻在我院子里細致地和面。
看著他頎長身姿,背面如同一棵青蔥的柏樹。
只是后頸卻是一道極長的傷疤。
那是那場大戰中留下的。
我登時心念一動,眼眶有些發酸地朝他走去。
「你知道你當時真的會死嗎?」
我摩挲著那條傷疤,徐圭動作一滯,側了側身子,似乎不愿意我看這道傷疤一般。
「知道。」他垂著眼簾。
「可我不是千槲,我生性便不好戰。
「而且,我絕不能與師父為敵。」
這是我第一次和他說起這場戰爭。
「我絕不會違背師父的。
「師父站在哪里,我就在哪里。
「這世上,我只在乎師父一人。」
他極認真地說道,卻不敢看我。
萬年前邪靈被封印之時便被拋棄過一回了,那時他大概尚且是幼獸,其間獨自隱藏,遭人唾棄,痛苦哀傷,顛沛流離。
于是便格外在意被拋棄了嗎?
心下便一瞬如春泉一樣軟,輕柔的吻落在少年沾了白面的臉頰。
一瞬間心跳如擂鼓。
少年眼中欣喜如瀑,問出心中所想:「師父,你會娶我嗎?」